就是那个时候,有一人曾夸赞孟婆汤鲜美甘醇、滋味浓郁,那人叫陆韫。
陆韫是个肉体凡胎,初到忘川水畔、奈何桥边之时,却有过人的胆识。
彼时文玉初上任,为了唬住往来的鬼魂,便化形为青面獠牙的老妪,口中念着往生极乐的孟婆语录,手上动作却是一点儿不含糊。恨不得挨个为鬼魂灌下孟婆汤都给我喝!都给我喝!
陆韫身着霜色的长袍,体量偏瘦,缓步而来,是个极年轻的男子。
文玉有些恍惚,真像啊她心想。
在下陆韫,那男子温声开口,见过仙子。
她一时有些呆愣,汤勺脱手而去,指了指自己。仙子?你说我啊?面前的男子温和有礼,风度非常,就连说出来的话也如此动听。
我是孟婆,不是仙子。
吾在人间时,常听闻孟婆是天上的仙子,因不忍人身死后灵魂还要受情感所累,遂自请到奈何桥边,为往生的鬼魂煮一碗汤,令人忘记前世痛苦,重新开始。陆韫定定地望着文玉。
呃,这个嘛,文玉心想,他大概说的是上一任孟婆泰媪的故事。咳咳!她摸摸鼻子,倒生出几分心虚来。
她可不是为渡化凡人而来。泰媪博爱苍生,而她文玉,只为一人。
你既有所耳闻,便饮下此汤,投生去罢。文玉盛出一碗汤,递给面前的年轻人,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。
陆韫却不接过汤碗,只见他凝眉片刻,双手交叠,向文玉行了一礼。
陆韫前尘已尽,本也该饮下此汤。只是前路太长,吾曾应过一人,永远为他掌灯。他笑了笑不知能否在此处暂候?吾想待他同行。
一语道罢,文玉递汤的手仍僵在半空中。
这个嘛,亡魂心愿未了,在忘川滞留游荡是常有的事,但总归是不提倡。若是她这个掌司带头徇私误了轮回,怕是要被第十殿专管投生的转轮王念叨个不停了。
但日前阎王爷酆都外出寻访泰媪踪迹,现下不在地府。不过是一个不起眼的鬼魂,文玉又瞅了瞅陆韫,嗯,不起眼的。应当不妨事的。
仙子?
心思百转千回之间,文玉收回了手中的汤碗,将那孟婆汤悄悄倒回锅中,心念不可奢靡浪费。正色道:
这奈何桥边鬼魂云集、哀嚎不止,你如何待得?她搁下汤碗。
不如你随我同回往生客栈,在那处等候,至于你要等的人,将他姓甚名谁、生辰八字与我道来,我自为你留意便是。
一个也是等,两个不嫌多。届时再托无常大人帮忙留意,应是不难寻。
文玉心中念叨:多行善事,多结善果。
只是她也未想到,这一等,便是三十九年。
陆韫每每往生客栈洒扫之时,便讲起其在人间时如何富贵、衣食无忧云云。他等的那位男子如何妥帖、如何为他手植黄桷兰、如何与他年少相伴、共入庙堂等。
如今却在此处洒扫,做些杂活计。文玉倒是毫不在意,只督催他快些将桌椅板凳抹干净,否则谢必安又该来挑刺儿了。
第三十九年冬,谢必安带来了那人的消息。
那人名唤沈焕,是人间的一位帝王。听说功勋卓著、建树颇丰,夙兴夜寐为国竭力而亡。
谢必安领他来时,孟婆与陆韫正在往生客栈围炉夜谈。
沈焕两鬓已生华发,容颜也不再年轻。只有陆韫,清俊不减分毫。陆韫从炉边起身,眸中水波荡漾似是要浮出一只小船来,踱步上前拉住他的手,那双手有些粗粝,也有些皱纹了。

